小說王耽美小說網

第137章 一三二

關燈
132

當天晚上,呂府。

趙維楨歸家之後,好似一切如常。

用飯,而後是例行陪同女兒們的時間。德音與文茵馬上就要十歲了,儼然是兩名大姑娘。呂不韋手持書卷,指點德音做文章,而文茵則趴在趙維楨的腿邊絮絮叨叨。

三年前,文茵拜了蒙恬為師習武,三年下來,竟然練得有模有樣。

她雖然是名姑娘,但連蒙恬這般的將軍都不得不承認文茵在體育方面很有天賦。

“師父說啦,連蒙家的小郎君們都沒我學的快。”文茵興致勃勃地說:“他們都不懂怎麽用巧勁,只有傻力氣,才打不過我。阿母,你說我要是好生習武,長大之後能不能像師父那般上戰場……阿母?”

“嗯?”

趙維楨猛然回神,她怔了怔,而後點頭:“你想當秦國第一個女將軍。”

文茵:“不好麽?”

趙維楨淺淺勾起嘴角:“好得很。就是想當第一個女將軍,也許比當第一名朝臣要難得多。”

“我不怕!”文茵自信滿滿地挺起胸膛:“師父說了,做人就要迎難而上。”

“文茵。”

一旁的呂不韋適時插嘴問道:“縱是要做將軍,兵書亦要讀的。”

文茵當即縮了縮脖子:“嗚……”

呂不韋莞爾:“不催促你,你課業都做完了不是麽?來,我送你與德音去睡覺。”

“好吧。”

“知道了。”

雙胞胎姐妹這才依依不舍地放下書本和玩具,乖乖起身隨著呂不韋走出正屋。

女兒們一走,趙維楨才不由得放松下來。

她雖然很享受與孩子們相處的時光,但心事重重時要強打精神,實在是有些困難。

趙維楨拎著衣袂起身,來到梳妝鏡前。

夜晚的燭火搖曳,昏暗的光芒拉長了趙維楨的影子。銅鏡的倒影中,她的五官隱匿在陰影之下,即使沒什麽表情,也顯得多少有些凝重與肅穆的意思。

擡手伸向發髻後方,這麽多年了,趙維楨還是不太擅長對付這頭盤發。她一雙素手在後腦摸索了半天,只是拆下發簪,卻沒找到解開發髻的位置。

本就心思不上面,半天解決不了,更是覺得煩躁。

她一聲嘆息,闔了闔眼。

幾乎是下一刻,屬於男人的雙手接替了她的工作。

呂不韋熟悉的氣息環繞上來,他沒說話,只是默不作聲地坐到趙維楨的身後,輕而易舉地替她拆開盤發。

烏黑青絲傾斜而落。

“是因為太子丹?”呂不韋問。

趙維楨垂眼。

她不在狀態,呂不韋當然能看出來。

也正因如此,他才早早喊德音和文茵睡覺去。

白日食肆的場景歷歷在目。

盡管在秦王政請太子丹入鹹陽時,趙維楨就意料到了今日,可這樣的事情真實發生時,她還是有些……如鯁在喉。

有些事,不是預料到了,就能無動於衷的。

燕丹多少也是她教出來的學生啊。

和嬴政一樣,喊她維楨夫人而非夏陽君,會把信任和希望寄托在她身上。昔年在邯鄲時他甚至救過自己一命,把那針腳淩亂的蹴鞠捧在手心中,說是她送給他最高的禮物。

這樣赤誠、單純的稚童,終究要與其越走越遠。

她既痛心於嬴政與燕丹的友情,更是感到了深深的愧疚——畢竟,是趙維楨先放棄他的。

“他會憎恨秦王。”趙維楨垂眸,視線觸及到自己灑落在肩頭的烏發淡淡說,“終有一日,秦滅燕國,他不會心甘情願為秦臣,而是用盡一切辦法螳臂當車,既傷自己,也會傷害到王上。”

“我……”

趙維楨輕聲說:“決計不能讓他這麽做。”

她也許不能阻止兩位竹馬終究分道揚鑣,但她至少能阻攔來自燕地的刺客步入秦國的大殿。

“這很容易。”

聽到趙維楨的喃喃低語,呂不韋在她的身後接道:“蔡澤還在燕國,有的是法子。”

“我知道。”趙維楨低語。

“維楨只是難過。”

“……”

從她的肩頭探過來一只手。

銅鏡之中,那雙骨節分明的大手撫()過趙維楨的臉頰,存著厚厚筆繭的指側擦過她的眼角,最終男人的指腹停留在趙維楨的眼皮處。

呂不韋溫柔地撫()摸著趙維楨的眼睛。

“偶爾不韋會倍感挫敗。”呂不韋說。

“為什麽?”

“為夫者,可與維楨分憂,卻不能讓維楨卸下心房。”呂不韋坦然出言:“哪怕是只有你我時,只有這燭火見證時。”

他的意思是說,都沒別人了,私下相處時展現出難過也沒什麽。

趙維楨擡眼,銅鏡中的燭光如鬼火般搖曳縹緲。

“你倒好。”趙維楨調侃道:“沒少在燭火之下‘卸下心房’呢。”

豈止是卸下心房,在這房裏,他突然發瘋失控的時候都不少見。

仔細想來,也就只有趙維楨一人見過呂不韋那般模樣,他真實的欲求,他真實的態度,他不披著人皮虛與委蛇時剩下的情緒和想法。

至於她自己……

“有時候我也在想,”趙維楨凝視著銅鏡中的呂不韋,“也許我就是沒有心。”

“你有。”

呂不韋輕笑道:“可人心就手掌大小,是有限的。維楨一顆心都在王上身上,分給旁人的,分給不韋的,自然就少了一些。”

趙維楨啼笑皆非:“呂不韋,你好酸啊?”

“不韋就是酸。”

呂不韋煞有介事地認真回應:“但不韋也理解……倘若先王在世,不韋亦如此。”

趙維楨深深吸了口氣。

她知道這些話都是安慰,但不得不承認,呂不韋一席話倒是說進了趙維楨的心坎裏。

身為夏陽君,身為秦王的師長,趙維楨必須,且僅向秦王負責。

當年她選擇了嬴政,於是一切早在邯鄲時就有了結果。

愧疚好啊,冷靜下來,趙維楨甚至感到了幾分慰藉。愧疚就證明她還是有良知的。

趙維楨這才緩緩轉過頭,她的視線從鏡中倒影挪到了身後男人的身上。

呂不韋一雙明眸在昏暗的室內顯得不覆白日般璀璨,晦澀的光線讓一切看得不分明,即使離得這麽近,好似那其中醞釀著的溫順與親昵都比往日更要真實。

往日裏趙維楨始終覺得,像呂不韋這般微垂又明亮的眼睛剛剛好。多一份陰沈,少一份輕薄,偏偏是這個弧度,如此亮度才能展現出恰好到處的純真,以及看塊石頭都像是那麽認真。

朦朦朧朧、似假似真,仿佛他此時此刻的含情脈脈與深情款款完全是真的。

他的手依舊停留在趙維楨的眼側,隨著她轉身,男人的掌心微微後挪,輕柔地撩開她的長發,將青絲挽到耳後。

緊接著呂不韋手輕輕一落、再一起,一對玉玦如變戲法般出現在他的掌心裏。

趙維楨:“……”

呂不韋失笑:“早年在楚國學的小把戲。”

他攤開雙手,將玉玦送到趙維楨面前。

溫潤剔透的玉玦如油脂般細膩,玉環本身沒有什麽裝飾,可偏偏在玉環中央,以金子鍍上一層繁覆奢侈的花紋,叫本屬於中原文明的玉點綴上了少數民族的風情。

金鎏玉,他好大的手筆。

“試試看?”

呂不韋說著擡手。

趙維楨只覺得耳垂微微一涼,緊接著是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重量。她側了側頭,看到那一抹金光在銅鏡中折射著點點光芒,金玉相稱,既顯鋪張,在昏黃燭火的閃爍下,又多了一層說不明、道不清的暧()昧意味。

不得不說,呂不韋的審美相當超前。

趙維楨覺得,這款耳飾放到現代怕也是要大賣的。

替她戴好玉玦,可是男人的手並未離去。帶著一層薄繭的指腹略一往上,他手指的溫度就包裹住了趙維楨微涼的耳垂。

趙維楨瑟縮幾分。

那一小塊肉叫熱度糾()纏,玉玦的金子剛好與他的指甲相抵。

“沒關系。”呂不韋啞聲說:“若維楨不舍,就交給我來做。”

這天底下,怕也只有呂不韋能將一番安慰說進趙維楨的心坎裏。

不過……

趙維楨視線一低,看向玉玦映在她肩頭的小小影子。

“你就打了這麽一對兒耳飾?”她突然開口。

呂不韋沒說話。

趙維楨了然:“其他的呢?”

呂不韋的視線瞥到梳妝鏡的另外一側。

若非他眼神示意,趙維楨都沒發現在長案一角多出小小的木匣。她也不客氣,直接將木匣打開。

落入眼簾的是滿匣子的首飾,皆是鑲金鎏玉、琳瑯滿目。

趙維楨一勾嘴角。

她慢吞吞地從匣子中拿出一對鑲金的玉鐲,一撩袖口,往皓腕一戴。溫潤的玉包裹著奢侈的金,在她潔白纖細的肌()膚往下滑落,而後卡在小臂處。

離得那麽近,趙維楨幾乎能感受到呂不韋呼吸一滯的變化。

他那雙眼一寸一寸沈了下來,如盯緊獵物的鷹隼般捉住了她的手腕。

而趙維楨依舊沒有停下。她又極其文雅地從匣子中拿出一個臂環,臂環倒是金子用的更多一些,鏤空的金飾打造成了似圖騰又似花紋的模樣,在空當中央牢牢卡著幾塊漂亮的瑪瑙與玉石。

考慮到先秦的生產力和工匠技藝,不用想趙維楨也知道呂不韋定是花出了天價。

趙維楨輕輕擡眼,看向呂不韋:“你來戴。”

呂不韋一僵。

尚未等他做出反應,趙維楨就牽起他的手,將臂環推過了男人的手掌。

奢侈華麗的臂環將他寬大的袖子撩上去,只是為趙維楨量身定做的臂環終究是細了一些,僅是卡在呂不韋的小臂處就不能再向上。

那一抹金色之下,男人分明的靜脈紋路與肌肉走向清晰可見。趙維楨手腕的玉鐲與臂環相撞,發出清脆聲響。

“表現不錯。”

趙維楨拉近距離,捉著他臂環處的皮膚反覆摩()挲:“值得嘉獎。”

說著她另一只手稍稍用力,將男人溫柔地按到地上。二人的動作帶起風浪,梳妝鏡邊本就搖搖欲滅的燭火“噗”的一聲,室內盡歸黑暗。

…………

……

轉天上午。

趙維楨難得給自己放了個假,睡到日上三竿才懶洋洋地爬起來。

不得不說,龜兒子那方面還是挺賣力的。

而且趙維楨多少也體會到了呂不韋的快樂——原來他偏愛那些首飾不是沒道理的。

回頭她也去整一套,給呂不韋戴。禮尚往來,不用客氣。

“夫人。”

女侍幫她整理頭發時,魏興匆忙進門:“燕使臣已送太子丹出城。”

趙維楨眼神一頓。

這就走了?倒也不意外。

怕是一個半天也不想多留,一個也不願再相見。

如此也好。

趙維楨點了點頭:“還有什麽事?”

“李卿來訪。”魏興轉告道,有些為難:“他說……本欲勸誡王上先行攻魏,好為攻楚做鋪墊,但、但是……”

“王上堅持要攻燕,是麽?”趙維楨平靜接道。

前腳送走太子丹,後腳就要發兵攻打燕國。這便是嬴政昨日所言“情義上的自責,讓我來背。”

他是要逼死燕丹啊。

本站無廣告,永久域名(danmei.twking.cc)